“当年我单手插兜，不知什么叫对手。” 20年后一个夏天，岁月静好，时间的洪流已奔逝而过，只剩下平缓的浅滩，优素福·迪凯奇安静地躺在故乡的院子里，正给子孙们讲述自己的奥运故事。而我，那时也会回忆起，自己曾胡乱射出的霰弹。
小时候最复杂的玩具是火柴枪，那时叫“洋火枪”，男孩们的最爱。同学之间年龄差距大，多数男生早就开始干农活了，他们粗糙的手指非常灵巧，将自行车链条一节节拆开，上下孔对齐，又一个个并列着串在铁条折出的枪架子上。铁条折的枪身相当精致，有的还用了五颜六色的细铁丝密密地缠绕好手柄——这门手艺，一个年级只有几人能掌握。
串一起的链节作为撞针运动的枪膛，最前面固定了螺帽，把一根火柴倒装进去，并将几根火柴头上的火药弄碎，塞在里面。扣动扳机时，橡皮筋带动撞针猛烈撞击火药，将火柴杆发射出去。这种“洋火枪”威力并不大，近距离可击穿甲虫。有位Z同学更巧，他在枪的前端加装了子弹壳，里面可装上黑火药和金属粒，便成了杀伤力极大的火枪。他说，有时会将火药和麦粒塞进枪管里，把家里的铁门打得咣咣作响。因此，这直接导致学校严禁学生制造和携带火柴枪，一旦老师发现，就会立即拎着耳朵没收工具。
现在，我从抖音或某视频上看到关于枪械原理的动画，便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某角落里，有人一定可凭借想象力纯手工将其撮出来。
那时，我一次付出十几块饼干，交换到一支可经常打响的火柴枪，周末就到家附近的小树林里去，射击树上的天牛。看到数个被火柴杆击穿的甲虫在艰难爬动，当时并无恻隐之心。人类杀戮的天性，在枪这种机械上会展露无遗。我若去了丑国，也“持证上岗”，买支枪揣在怀里。
我上初中时，“合作社”里还有卖气枪。那枪的样子实在好看，像那种微型冲锋枪一样，黑褐色枪身，金属枪托，可折叠，放在玻璃柜的下方。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而言，简直是勾心夺魄的玩具，甚至都动了砸玻璃去抢的心思。那支气枪当时的价格是一百四十元人民币。
然而不久，一个暑假，我终于有机会“摸枪”。一个发小将家里的气枪带到学校去，我得偿所愿。由于当时气枪铅弹比较珍贵，因此只获得一枪的机会，也正是这一枪，让我从此放下屠刀。
我端着那金贵的一枪，像从冰河时期就开始等待的猎人，耐心寻找着机会。在校墙边的杨树上，看到两只站在一条直线上的麻雀，于是瞄准后扣动了扳机。一只麻雀受伤后斜飞到墙外面去了，另一只径直地一头从树上摔落下来，然后又在地上呆呆地站着，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。30年后，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。从那时起，我发誓再也不用枪射击任何生命，对武器也没了兴趣。到大学军训射击考核时，也是潦草打了几枪，无兴致可言。
1998年某日，山东省体育局向驻济新闻媒体发出邀请，让记者们去射击队体验一下艰苦生活。大客车颠簸了一个小时，还被沿途的拖拉机碾起石子击穿后挡风玻璃，才有惊无险地抵达东郊的郭店。体验的射击项目有飞碟、气步枪，好像还有气手枪。我试了试，气步枪靶纸实在太小，靶心没乒乓球大，那时又经常忘戴眼镜，根本看不见，别说能上靶了，纯粹浪射子弹。于是，我就报名去打飞碟。
打飞碟上手快，现场有教练指导，估摸碟飞到高点，飞行平稳时，就勾动扳机，砰地一声，空中红烟四散。我飞碟的成绩是6发5中，排名第一。飞碟射击是用的是双发霰弹枪，比农村打兔子的火枪高级多了，但两者又比较相同，是“枪扫一大片”。我觉得，飞碟射击要比过去猎人打兔子容易，飞碟飞出之后，最高点有一个明显停顿，这时容易射击。而兔子则不同，你看见它跑出来时就晚了，它越跑越快，飞一般，远超乎想象，根本没时间瞄准。
过去农村猎手打兔子，听见“哗”的一声，便知兔子要逃走，有经验的猎手抬手就是一枪，霰弹打出去，完全是火力覆盖。因此，此举也经常误伤在田地里耕作的农人。
射击飞碟是去找飞碟运动轨迹中相对静止的那一点，而步枪手枪则是在枪口运动中凭感觉击发。于我而言，真的好难。记得那一次，摄影记者袁勇得了气步枪的冠军。射击和摄影，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，手稳，心跳不能快，还必须有足够的耐性。
26年后，在巴黎，土耳其宪兵总司令部高级军士长优素福，一手举枪，另一手插口袋，淡定地拿下土耳其第一枚奥运奖牌，一举成为“网红”。老优今年51岁，16年前，也就是2008年，他开始参加奥运会。他若真是特工，也是从北京开始执行任务，转战了伦敦、里约、东京，才在巴黎“暴露”。近期他表态还要去洛杉矶，我认为只要他愿意，再打在“洛杉济”举办的那一届奥运会也无问题。
射击这个项目，尤其是气手枪，可从十几岁一直打到很大的年龄。我上学时就看山东老将谭宗亮参加奥运会比赛，后来，直到我们的孩子都上了同一个幼儿园，他似乎还在参赛。回想当年郭店，基本是一个农场，在那里封闭式训练，一般的孩子绝对忍受不了。现在射击队条件应好很多了，我却没再去看过。
射击训练极枯燥，极磨炼人。气步枪气手枪运动员有个练习，叫做“钓鱼”——用一根线，线头上有一极小的钓钩，去钓地面上的一个小东西，那东西上有一个极小的孔，钓钩从小孔中进去，才能把它钓起来。射击运动员得耐得住寂寞，即便老子天下第一，奥运金牌也不是说拿就拿的，谭宗亮就是。生于1989，济南“老枪”李越宏似乎更幸运了些，钢杵磨成针，打了几届奥运会，“一朝成名天下知”。当年我们去郭店浪费子弹时，他还是小屁孩，没开始摸枪吧？
然而射击又对中国体育有极为特殊的意义。1984年在洛杉矶，许海峰拿下中国第一枚奥运金牌后，中国射击队在奥运会从无空手而归过。如今，他们也是中国体育的另一支“梦之队”。即便在成绩最差的汉城，李对红也拿了一枚气手枪的金牌。电影《狙击手》想必大家都是看过的，中国枪神在抗美援朝中“打冷枪”取得的战绩，那是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。因此，中国射击队在奥运会上的表现，具有相当鲜明的象征性。中国的奥运射击，必定是过去行，现在行，将来还行。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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